21、第二十一章_与武郎将的闲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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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武铁匠来到村正家门口,村正和阿犊已经起来,阿犊正在开院门。

  阿犊见有个高大身影前来,觉得像师父,凑近一看还真是,他高兴道:“师父起得大早,我和祖父正要去找你。”

  “走吧。”武铁匠声音平静,背着一只手。

  “武郎君带了多少钱?”村正问得是一件要紧事,他也并不清楚武铁匠身上有多少钱,但他做打铁营生,终归是有一些吧。

  武铁匠道:“不少,足够赎他。”

  一块小金饼,足够赎顾澹两回了。

  平头百姓家并没有金子,很稀罕,除非曾经因战功获得奖赏,否则周店军所的罗长上可能也不曾见过金饼。

  三人结伴,匆匆出村,阿犊在道上喃喃自语:“顾兄昨晚肯定没睡好。不知道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阿犊为顾兄担心,想着顾兄着实太倒霉。

  顾澹落到一群粗鲁的武夫手里,一整个夜晚,他必然是担惊受怕。武铁匠可不想再看到顾澹身上有伤,跟上回一样。

  村正的腿脚不行,为赶路,阿犊背着走了一段,武铁匠背着走了一段,尚未到午时,他们已抵达周店军所。

  军所这种地方,平民自然不得靠近,村正过去跟守门的士卒禀明身份,自称是罗长上故交,特来拜访。

  看门的士卒这才放村正进去,把阿犊和武铁匠拦在外头。阿犊要和他们争辩,却看到他师父掏出两串铜钱,把两名士卒给打发了。

  两名士卒收得钱,当即放他们进去。

  阿犊觉得不可思议,师父这钱给得也太大方了。,那两个看门的长得像瘦猴,还不够他师父两拳打呢,不过想想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能生事。

  三人进入军所,村正与武铁匠在士兵的带领下,前去拜见罗长上,阿犊被留在外头。

  阿犊坐在门阶上等待,他四处张望,试着在军所寻找顾澹的身影,别说,还真让他给寻着了。虽然看第一眼时,他还不大敢认。

  顾澹没出过孙钱村,只听说过周店地名,但不知道周店在哪,他被士兵押着走,他一路越走越心慌。顾澹试图记路,但这帮人带他走了很长一段荒路,极不易辨认,而且很快天就黑了。

  顾澹意识到即使他日后逃跑成功,他也会迷路,找不到回武铁匠的家。

  武铁匠最好尽快看到他留在院子里的信息,就怕天黑看不见,经过一夜风吹,等到第二天一早,写在沙土上的字迹就消失无踪了。

  顾澹想,村郊那个挖笋的老农,他显然瞧见自己被钱更夫带人押走,他应该会回村传话吧。

  武铁匠即使没看到他留在院子里的字,只要有老农传话,会知道他是被士兵带走的,而且还是钱更夫从中使坏。

  总之,武铁匠越快来救他越好,天知道被这些士兵抓走,日后会有多凄惨。

  顾澹被这帮人连夜押到一栋大院子前,院门外还有两名士兵看守,想必这里就是他们说的周店军所了。

  抵达军所,钱更夫从士兵手中得到一袋钱,可谓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简直没天理。

  钱更夫顺水推舟做个人情,邀上两个相熟的士兵去喝酒,他笑得一张老脸皱如花。

  “你就这么把我卖了,就不怕武铁匠找你算账?”顾澹心里有疑惑,只要钱更夫还住在村里,他是避不开武百寿的,何以竟敢这么做。

  钱更夫讥笑:“我不回村子,他上哪里找我?他本事再大,有种去寨里头寻。”

  顾澹听明白了,他这是要投奔山贼,也难怪他外甥孙吉会勾结石龙寨的人,说不定很早以前他们两人和石龙寨就暗通款曲了。

  当即,顾澹想到被山贼杀害的药叟和庙祝,他怒道:“老混账!是不是你出卖药叟和庙祝?”

  钱更夫笑得意味深长,特意把手中的钱袋掷起又接住,钱声哗哗响,他得意洋洋离去。

  顾澹气愤不已,想骂又没几个词,想打,他自己还被捆着呢,只能干瞪眼看钱更夫扬长而去。

  “快进去!”

  有士兵推搡顾澹,推得顾澹趔趄,险些绊倒。

  “别推我,我自己走。”顾澹迈开步子进入军所,一边走一边看。眼前偌大的空间,黑夜里只见似有无数房间,四周灯火阑珊。

  顾澹还是被推着走,押他的士兵相当粗鲁,甚至嫌他走得慢,直接把他人提起,扔进一间臭味熏人的窄小房间里。

  顾澹打量房间,见四壁空荡,墙上只有一扇很小的窗,靠墙一张大通铺,席被都很脏,他道:“当兵的大兄弟,把我绳索解了吧。在这里我又逃不脱,再这么绑下去我手臂要废掉,还怎么帮诸位干活。”

  那士兵看他不仅不害怕,还挺上道,真得过来给顾澹松绑。说到底是看顾澹长得白净,又顺从,没什么威胁。

  双臂被绳索勒出好几条绑痕,又疼又麻,顾澹轻轻甩动,缓解不适,当他抬头还想跟士兵问点什么,士兵已经在锁门。

  “能不能给点吃的喝的?我还没有吃饭。”可怜顾澹今晚走上许多路,脚都磨起泡,人又饥又渴。

  士兵不再理会他,把人一锁就走了。

  如果当初顾澹刚穿越时,没有武铁匠捡他,被钱更夫以逃户,盗寇的名义交给官兵,想必也是类似今天的遭遇。

  顾澹找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托着腮帮子想他近来是倒了血霉,才刚出石龙寨山贼的龙潭,又入兵痞的虎穴。

  这帮士兵抓他来,肯定不是用来折磨,多半是让他干苦力活,杂务,像个奴隶那样。

  顾澹此时心里不再慌乱,只是很想家,想他和武铁匠的那个家。

  干净舒适的床被,热乎乎的饭菜,还有熟悉亲近的人。

  要是没被这帮人抓走,他本该吃着自己爱吃的莲子粥,在桑树下和武铁匠闲聊,顺便撸会猫,然后到月上树梢时,他和武铁匠回屋入睡。

  明明是那么日常的情景,在此时此刻下回想起来,别具美好的意味。

  房间外不时有人经过,也能听到有人在外头说话的声音,顾澹想,不知道他的室友是怎样的人?睡在这种地方,多半也是被抓来的逃户或者服劳役的犯人吧。

  夜深,顾澹终于听到房门开锁的声响,他警惕着看向木门。木门启开,进来两个衣衫褴褛,头发剃短的男子,这两人看到顾澹竟然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们麻木地找到各自的床位,躺下就要睡。

  顾澹看见其中一位面相较和善,他试着跟那人攀谈:“大兄弟,我是刚来的,哪里有水喝?我好渴。”

  “你忍着,明日就有水喝。”那人没有表情,说话也不带情绪,整个麻木不仁。

  顾澹舔舔干裂的嘴唇,他回到适才坐的角落,缩在那里睡去。

  窄小房间里,那两人头并脚睡,竟一夜无话。

  天还没亮,顾澹就被一群凶恶的士兵叫醒,和两个同宿人被赶去伙房干活。

  在伙房,顾澹终于喝上水了,他连喝了两瓢,并且分到一碗跟水一样稀的菜羹,外加一块硬得像石头的粗饼。

  顾澹实在没吃过那么难吃的饼,胡乱咬下两口,再难下咽,他把那碗菜羹喝完,肚子还在咕咕叫。

  百寿,你快些来救我,我最多挨两天,第三天可就饿成人干了。

  卷高着袖子,弯腰搓着一大桶萝卜,顾澹在心中想着。

  期望武铁匠来救,顾澹也认真考虑逃的问题,他走到哪打量到哪,他发现院墙很高,院门有守卫,院中有只狗子,应该会有个狗洞。

  如果狗洞还算宽敞,他不防试试。

  不过瞅瞅身边那两个一起干活的瘦长同伴,顾澹觉得狗洞不可行,要不他们早跑了,他恐怕得另谋出路。

  顾澹刚洗完萝卜,就被人吆喝去挑水,粗实的扁担挑起两只沉重的大水桶,压在肩上,能压弯人的腰。顾澹没干过这样的重活,在家基本是武铁匠挑水,重活也都是他分担。

  顾澹饿着肚子,挑着两桶沉甸的水,他稍稍走慢就有监工的士兵粗暴撵赶,心中叫苦不迭。

  终于把三个大水缸装满水,顾澹累得坐在地上,汗流浃背,喘着大气。还没歇息多久,又有士兵喊顾澹去剁草料,喂马。

  从没做过喂马的活,顾澹看旁边有人在剁草料,他拿把秸秆,放在铡刀上,学着剁。剁碎的秸秆沾着顾澹的头发,衣服上,他头发蓬乱,都没打理,干了大半天活,衣服也很脏,手脸也脏。

  顾澹在马厩前剁草料,他又累又乏走了神,险些把手指给剁着,慌得他顿时清醒十分,忙拿起手看视。

  监工的士兵催促他快些干活,不许偷懒,此人腰间别有鞭子,顾澹很识趣,低头劳作。

  当听到有人喊:“顾兄”,顾澹还以为自己幻听,听到第二声他才抬起头来,见到朝他奔来的阿犊。顾澹扔掉手里的草料,腾地站起,惊喜大叫:“阿犊,你师父呢?!”

  看到阿犊,顾澹第一想到的就是武铁匠。

  监工的士兵当即一鞭子抽来,抽在顾澹的左手臂上,顾澹疼得跳脚,本能的往一旁退缩。

  那士兵骂骂咧咧,举鞭朝着顾澹又要抽去,阿犊连忙去抢士兵的鞭子,两人你争我抢,士兵怒极,拿鞭子的手杆猛敲阿犊的脸。顾澹不能光看着阿犊挨揍,他抢走士兵的鞭子,阿犊与那士兵打做一团。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他士兵当即围聚过去,他们人多势众,执住顾澹和阿犊要打要杀的。

  村正和武铁匠及时赶到,而罗长上听到动静也出来了,罗长上瞅眼被士兵执住的两人,对士兵喝道:“把人放了!”

  士兵疑惑不解,但还是遵从命令将阿犊和顾澹放开。

  顾澹见到武铁匠,捂着手臂,忙朝他赶去,笑得像个傻子,喜道:“百寿,你是不是看到我给你留的字,就找过来啦?”

  他并不知道他的模样有多惨,蓬头垢面,衣衫污浊,衣服头发上还沾着不少碎秸秆。

  武铁匠将顾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虽然挺脏的,幸好还能跑会跳,看着没受到什么伤害。武铁匠看得急,一时没留意顾澹捂着手臂,是因为手臂被鞭子抽伤,疼痛。

  顾澹已经走到武铁匠跟前,武铁匠摘走顾澹发丝上挂着的两根碎秸秆,用拇指蹭他脸颊上的脏污。顾澹的脸当即有些赧,好在他脸脏,瞧不出来。

  当众的举止,武铁匠的动作显然是无意识的。

  武铁匠揽下顾澹的肩,道:“回去再说。”

  村正着急催促快走快走,他怕这帮子兵痞为难阿犊和顾澹。

  四人离开周店军所,直到军所再看不到,才放慢脚步,闲谈起来。

  村正走得气喘吁吁,却还拿竹杖要打阿犊,责备他:“如何跟人打起来?”如果不是武铁匠给的赎金足够丰厚,今日带走顾澹,恐怕阿犊就得留下。

  “那人拿鞭子抽顾兄,我看不过就抢他鞭子。他还拿鞭子把我敲得流鼻血,我当然打他!”

  阿犊说得理直气壮,于是他挨着祖父一杖,好在也不怎么疼。

  “我瞧瞧。”

  武铁匠让顾澹将捂住手臂的手拿开,顾澹慢慢移开,他手臂上有一条血痕,被抽得皮开肉绽。

  顾澹其实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只是觉得疼,此时看到伤势,自己也惊诧,他吃吃道:“还好你来赎我,再迟些我岂不是要被人打死?”

  “莫要胡说。”武铁匠帮顾澹将袖子扎起,以免磨蹭到伤口,使伤势更严重。

  回去路上,阿犊搀扶村正走在后头,顾澹和武铁匠走在前头。归村路迢迢,渐渐顾澹落下脚步,跟阿犊走到一起,他是越走越慢。

  武铁匠问顾澹是不是伤到脚,顾澹以手做梳,整理自己蓬乱的头发,无奈道:“好饿,我从昨夜起就没吃上饭。”

  “先且忍耐片刻,回去做汤饼给你吃。”

  武铁匠那语气像似在哄着,阿犊从没听过师父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话,阿犊道:“师父,我也饿了。”

  没理会徒弟,武铁匠问顾澹被士兵带走的事,本来没力气走路的顾澹,气得顿时来精神,他忿忿不平讲述他的经历,并骂道:“老混蛋!就为几个酒钱把我卖给士兵。”

  “百寿,钱更夫像似和石龙寨也有勾结。”顾澹想起昨夜钱更夫的那些话,相当可疑,顾澹把他说的话都陈述了一遍。

  阿犊听后说,孙吉那帮亲戚都不是老实本分的人,早该将他们逐出村。

  村正一声叹息,没说什么。

  石龙寨盘踞在当地多年,与当地的各方势力的关系错综复杂,何况石龙寨上的不少山贼,本也曾是当地的村民。这些山贼在山下有亲戚,得到山寨好处,又不安分的村民,自然会勾结石龙寨。

  一行人回到村口,村正邀武铁匠和顾澹上他家吃饭,武铁匠婉拒,带着顾澹前往他们位于村东郊的家。

  这漫长一路走下来,耗费不少体力,再兼之饥饿,顾澹走得双脚发虚,只得坐在路边的树下歇息。

  武铁匠将顾澹拉起,单手环住他的背,架着他行走。

  离家门也不过几步之遥,那堵熟悉的院墙已出现在前方。

  武铁匠搀着顾澹迈过院门的门槛,顾澹看见倒在地上的一扇木门,心疼起来:“一定要叫钱更夫把修门的钱赔给我们。”

  “对了,百寿你拿多少钱赎我?”

  武铁匠诓他:“两千钱。”

  一块金饼何止两千钱,为赎回顾澹花费不菲。

  在这个时代穷惯了的顾澹惊道:“要那么多!我们还有钱买粮吗?”

  武铁匠突然把顾澹搂住,笑声低哑:“还有些钱,够买粮。”

  他的笑声听起来特别悦耳,因为不常听见他笑,顾澹忙去看他的脸。

  顾澹仰起头去看,四目交集,武铁匠笑意逐渐敛起,瞳眸深不见底,他缓缓压下头,顾澹屏住呼吸,自然而然将脸往上凑,两人的唇贴在一起。

  顾澹一时没去想这是在青天白日下,有一扇院门还倒在地上,无遮无拦的,当他意识到时,亲也都亲了。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双唇分离,顾澹轻轻推开武铁匠的脸,一时不想与他对视。顾澹的心嗵嗵直跳,跳得那么快,想让它慢些,它却像似有了自己的意识。

  顾澹感到不妙,他可能爱着眼前这个男子,不仅仅是有点喜欢而已。

  在家饿半天的黄花鱼从屋子里钻出来,绕着两个主人的长腿喵喵叫唤。

  顾澹蹲在一旁逗猫,背对武铁匠,武铁匠进厨房拿条襻膊扎袖子,准备做饭。武铁匠从厨房探出身看顾澹,见他还在和猫玩戏,武铁匠转过身回屋,在灶头忙活起来。

  武铁匠做的汤饼特别好吃,加了鸡蛋和香菇沫,很香,饥饿的顾澹一连吃了三大碗,吃得肚皮鼓鼓。

  吃饱喝足,顾澹坐在床边,伸出他被士兵用鞭子打伤的左臂,武铁匠为他清理伤口,上药。

  顾澹自认为自己皮糙肉厚,不怎么怕疼,但还是疼得额上冒冷汗,好在武铁匠处理伤口的手法很熟练,顾澹也就挨了一会儿疼。

  伤臂包扎得仔细,上药后痛感减轻,顾澹让武铁匠做了一个吊带,将伤臂吊在脖子上,这样活动起来自如多了。

  顾澹浑身脏兮兮,洗头搓澡,武铁匠站在一旁看他,时而过去搭下手,两人在一盏灯下相伴。

  单手拉起裤子,单手没法系裤带,武铁匠手臂环过来,帮顾澹系上,他温暖的身体挨着顾澹的背。顾澹仰起头去看他,见到武铁匠眼里的温意,武铁匠收臂将他搂住。

  两人拥抱着卧向床的倒影,在灯下被拉长,映在墙上。

  阿犊一颗脑袋从院门外探入,顾澹正好从菜园出来,瞧见他,说:“你师父不在家,刚被村民喊去溪畔。”

  孙钱村和陈村要在桃花溪畔围木栏,防御山贼。

  看院门破损,只剩一扇门,阿犊又去瞅靠在墙角的一块破门板,他道:“还没把门修好。”

  阿犊在院中乘凉,树荫下摆着木案和竹席,木案上还有半碗茶与一盘桃干,显然他师父刚还在这里坐着。

  阿犊从陶盘上抓桃干吃,他抓去一大把,听顾澹说:“等钱更夫赔钱了,好修。”

  “他全家连夜偷偷搬走,在酒家还欠下一笔酒债呢,上那儿要去。”阿犊“咔吧咔吧”吃桃干,他吃得很快,吃完手中那把,又去抓盘里的。

  顾澹给阿犊倒上一碗茶,费解道:“他在村里当更夫好歹能领钱,犯得着全家落草为寇吗?”

  以往顾澹煮的茶,阿犊喝不习惯,今日他走得一身汗,再兼之吃下不少桃干越发口干,不再嫌弃,阿犊捧起茶碗咕噜咕噜猛喝。

  一大碗茶灌腹,阿犊歇口气才道:“那是顾兄不知道当贼的好处。”

  在正经世道里,当贼都不会有好下场,但在乱糟糟的世道里,当贼能发家致富,日子过得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滋润多了。

  阿犊把陶盘里最后一块桃干吃掉,喝下第二碗茶,他站起身摸摸肚皮,惬意道:“顾兄,我去找师父啦。”

  茶釜里的茶水被他饮完,陶盘上的桃干被他吃尽。

  顾澹挥挥手,送走阿犊,他回屋拿工具,准备山上挖笋。挖笋的地方在村子附近,顾澹跟孙三娃父子约好同去,不是独自一人。

  最近武铁匠没矿料打铁,家里断了收入,何况为赎自己还花去两千钱,顾澹认为武铁匠肯定是抓襟见肘,所以他积极跟随村民採山货。

  太阳老大,头戴竹帽,扛着锄头,挑簸箕的顾澹,踏出残破的院门那刻,心里油然而生一份贫贱夫夫之感。

  村子东郊的那一片葱绿的竹林,顾澹再熟悉不过,他时常前往,往时僻静,今日则有些热闹,正是挖夏笋的时节。

  顾澹以前也曾来这里挖过笋,但他缺乏经验,挖的笋往往太老。也就武铁匠不嫌弃,顾澹煮什么他吃什么,按阿犊说法,笋硬得像在啃竹席。

  孙三娃父子挑笋,挖笋,顾澹在一旁学。

  孙岩见顾澹为人随和,特意停下教他识别什么样的竹笋正当食用,什么样的竹笋弃而不挖。

  经验之谈,道破就懂。

  顾澹挥锄刨笋,将一头新挖出的竹笋剥去外面那层硬笋壳,露出嫩黄笋肉,他以为孙三娃父子还在身旁,他道:“三娃,这边有好几头新笋。”

  没听到孙三娃回应,反而是一个女声传来:“顾兄弟,岩叔和三娃往前头去了。”

  顾澹抬头一看,是英娘。

  英娘的装束和顾澹差不多,竹帽、锄头、簸箕,不同在于英娘的簸箕里已经装满竹笋。

  顾澹好些时日没见着她,在竹林里遇着她有些意外,他打声招呼:“英娘也来挖笋。”

  英娘点头,她去看顾澹簸箕里的竹笋,见里边还只有三头,她不假思索,当即拿出自己挖的两头大笋,往顾澹那儿放。

  顾澹拦住说:“不用不用。”

  他一个大老爷们,怎好意思让一个姑娘家帮忙。顾澹把那两头竹笋还给英娘,跟她道谢,往时可没少吃她家的东西。

  “奴家听闻顾兄弟手臂遭大兵打伤,今日可好些?”

  他穿着长袖衣服,看不清他手臂的伤,不过英娘听说他被军所的士兵用鞭子抽打,一定很疼。

  顾澹挽起袖子给英娘看,他道:“不要紧,是皮肉伤。”

  英娘看他手臂缠着布条,有药味,看不见伤情,不过从受伤到现在已经有几天,也许差不多要好了。

  想他上次才遭人又踢又打,幸好没在脸上留下伤痕,她喟然:“顾兄弟,是奴家连累你啊。”

  后来英娘或多多少听闻顾澹当时是为救她,才和她一起被山贼抓走,再说恐怕也是因为上次的事牵连,顾澹才会被钱更夫卖往军所。毕竟,孙吉是钱更夫的外甥,而且到现在人还趴在床养伤。

  顾兄被卖往军所,还挨人鞭打,想想都觉得苦。

  “不不,真不是,英娘可别这么想。”顾澹直摆手,英娘真没亏欠他什么。

  此时竹林里只有他们两人,寂静得只有涛涛的竹风声,孙三娃父子不知上哪儿去,英娘看着顾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声问:“许多天来,奴家一直在想一件事。”

  顾澹被她看得心里发慌,小心翼翼道:“什么事?”

  果真是心里有鬼,都快藏不住。

  英娘用如编贝的牙齿咬住拇指,这是她思考时的一个习惯动作,她的明眸在顾澹面上观览,像似要从他神情里瞧出端倪。

  英娘思索一番,斟酌着,最终还是没问出,她说:“没什么,顾兄弟,奴家回去了。”

  看英娘转身离去,顾澹舒口气,总觉像似要被她看破。

  也许英娘有过人的直觉,所以才会从山神庙那夜后,再不曾到武铁匠家。

  顾澹慢悠悠在竹林中挖笋,他左臂一使劲伤就会疼,只能慢慢来。当顾澹

  挖满一簸箕的竹笋,孙三娃父子挖的竹笋已经装满一大竹筐,三人结伴出竹林。

  头戴宽沿竹帽,挑着沉甸甸的簸箕,顾澹走在熟悉的竹林幽径上,心想的是脚下的路会蜿蜒延伸至武铁匠家。

  不知从何时起,他几乎要忘记这条竹径是他当初穿越之路,他已不再相信竹径的尽头,终有天会出现条现代的柏油公路。

  然而有些事物就是如此,众里寻它千百度,总也寻不到,只会出现在蓦然回首间。

  顾澹挑担归家,将簸箕里的竹笋全都倒在井边,他束起袖子,提水哗啦啦倒入水盆,坐在水盆前剥笋壳。

  他真是挺勤快的,单着一只右手剥笋壳,他左手不能用劲,只能用它按住笋身,协助右手。

  武铁匠回来,正好看见井边勤勤恳恳干活的顾澹,此时他已经剖好笋片,端起装笋片的竹筛,准备回厨房煮竹笋。

  武铁匠从顾澹手中接过竹筛,陪着顾澹进入厨房,顾澹问他:“在溪畔围木栏真得有用吗?”

  “有用,即便日后没有山贼,也能防范野兽。”

  把竹筛放在木架上,武铁匠坐到灶膛前生火,他瞧出来顾澹是要制作笋干。

  顾澹舀水入锅,说道:“我也过去帮忙吧。”他好歹也是孙钱村的一份子,虽然村民们普遍不认同。

  灶膛里的火已经生起,烟雾弥漫,武铁匠用火夹拨动引燃用的干草,让火势扩散,烟雾中只听他道:“你在家呆着。”

  火势渐旺,把灶膛烧得通红,武铁匠扔下火夹起身,教顾澹如何煮笋,关键在于要往清水里加盐,用盐水煮过的竹笋,制作成笋干才存储得久。

  顾澹觉得今日武铁匠像似有什么不对劲,因为他说得太细,手把手教。他以前不这样,他以前教顾澹东西,会让顾澹多去做,多去想。

  煮过的竹笋晾在竹筛上,竹筛摆在院角落,水汽在炎热的午后无声蒸发。院门前,顾澹坐在门槛上,看武铁匠修补一扇破门,武铁匠的木工活杠杠的,晚上他们就能紧闭院门了。

  武铁匠将修补好的院门装回去,再把两扇门关闭,严丝合缝。顾澹背靠着院门,心满意足:“自打院门被撞坏,待在院中时,总觉得外头像似有人在窥视。”

  武铁匠高大的身体罩向顾澹,手臂放在顾澹腰侧,眉眼有笑意。青天白日下,有这堵门,顾澹由着他贴近,夏日里两个劳作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汗味,靠在一起相互不嫌弃。

  顾澹把头稍稍偏向武铁匠的脸,两人手臂交错,那姿势就像似要抱在一起,下一刻,就似要吻在一起。

  碰碰!

  有人在用力捶打院门,还在大声喊:“武铁匠在家吗?”

  顾澹迅速推开武铁匠,起身离开,武铁匠打开院门,见站在门外的是村民孙冬。此人平素没什么交情,他是村正家的对门邻居。

  不同于孙冬的慌张,武铁匠淡然问:“什么事?”

  “村子里突然闯进来一帮官兵,村正让我喊你快些过去!”孙冬声音带颤,已经慌得六神无主。

  不怪他如此慌乱,本来因为征兵的事,关于抓壮丁的流言四起,眼下村里又突然闯入一群官兵,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我这便过去。”武铁匠平静依旧,对于这批官兵的到来,他早有意料。

  眼看武铁匠就要离去,顾澹抓住武铁匠手臂,神情焦虑。眼下不清楚那些官兵是来做什么,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我去去就回。”

  武铁匠拉开顾澹的手,跟着孙冬离去。

  顾澹站在门口看他们的身影远去,怔忡不安,想跟上,又怕添麻烦,这一天天各种情况,就不能让人过几天安稳日子。

  官兵的到来,使得孙钱村在桃花溪畔围木栏的村民顿作鸟兽散,家家户户恐慌不已,怕家中的顶梁柱被拉壮丁,抓去战场丢性命。

  下至十五岁,上至六十岁的男性村民纷纷躲藏起来,连阿犊都躲在林丛,不敢回家看看。如果阿犊回家,以他认人的本事,他会发现这批官兵的头头长得特别眼熟,正是前些日子拿口军刀,来武铁匠家捣乱的高个男子。

  武铁匠迈进村正家院门,见院中有十数名甲胄锃亮的老兵,昭戚正与村正交谈,村正见武铁匠进来,忙引荐:“昭校尉,这位就是武郎君,要进山剿贼,他能领路。”

  昭戚神色严肃,颔首而已,他早被武铁匠叮嘱过,在村人面前,只当不认识他。

  昭戚对村正谎称,石龙寨杀掠的罪行被县官上报,层层报至杨使君那里,杨使君派遣他来剿贼。

  村正其实半信半疑,他是个基层老干部,非常清楚官府的做派,眼下正要打仗呢,哪有心思管到小小东县里一个山寨的山贼。

  不过官兵肯来剿贼,村正已经喜出望外,不管这些官兵是谁请来的,都是天降的喜讯。

  村正激动地将武铁匠唤来,要说熟悉石龙寨的路,并且进出过石龙寨的人,整个村子非武铁匠莫属。

  昭戚就在村正家中,与村正还有武铁匠商议剿贼的事。

  村正道:“这事不可声张,就怕有人通风报信。石龙寨在附近乡里安插有眼线,但凡有风吹草动,曹寨主都知道。”

  “昭校尉可以对外声称是来征兵,暂时驻扎在东县。等到攻打石龙寨那日,再将军队调来桃花溪畔,再对外声张。”武铁匠像似帮着出谋划策,实则他这是命令,他问:“昭校尉觉得如何?”

  昭戚摆出派头,稍作思虑样,说道:“此计可行。”

  三人又将攻打石龙寨的日子定下,接着昭戚便就告辞,唤走他的随从,大摇大摆离开了村正家。

  恭敬将昭戚送走后,村正返回自家院中,仍感到不可思议,他跟武铁匠说:“老朽看他带来的兵,都是郡里的精兵。”

  “他堂堂一个校尉,怎么可能有假,难道是上天要拯救我东县的百姓,使得杨使君发了慈悲。”村正一脸激动,他可是把这天盼来了。

  武铁匠平静道:“石龙寨为害县中百姓多年,早该有今日。”

  “正好能报了药叟和庙祝的仇,自药叟死后,他家老妪日夜啼哭。”村正说着说着,忽然看向武铁匠,他有一个念头,但太过离奇,以致他摇了摇头,又将这念头抹去。

  五年前见到武铁匠时,村正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从武铁匠牵的战马,携带的用麻布袋裹缠的兵器,村正就知道他是个武官。

  这么多年了,对于武铁匠的过往,村正还是不清楚。

  武铁匠从村正家离开,返回位于村子东郊的家,此时天色已黑,武铁匠脚步走得很快,他进入自家院中,见屋里有灯火,他的脚步才放慢。

  顾澹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忙问他:“村正找你有什么事?那些官兵来咱们村要做什么?”

  武铁匠搭着顾澹的肩,与他一同回屋,边走边说:“不必恐慌,进屋谈。”

  夜深,两人同床,屋中灯火熄灭,眼前昏暗,窗外只一轮暗淡的月。武铁匠的手臂搁在顾澹的腰上,他侧身躺着,平躺睡的顾澹像在他怀里。

  两人都没睡,顾澹虽然很倦乏,但他还不想睡,他问武铁匠:“明春,我们种点粮食吧,你会种稻子和大豆吗?”

  既然石龙寨要被解决了,那么以后的生活,稍稍有点,只有一点点,让人期待了。

  武铁匠起先没有回答,顾澹又问,他才说:“我是个武夫,不懂农事。”

  “就知道你不会。”顾澹嫌弃他,接着顾澹说:“我去学,我种田,你打铁。”

  武铁匠突然起身,压向顾澹,顾澹推他肩,说道:“还来?你体力好,可我骨头都快散了。”

  “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好好听。”

  “你说。”武铁匠搂着顾澹。

  “我一直是个黑户人口也不行,下回要是再被人抓逃户,又得花钱赎回。”顾澹是真心疼钱,他道:“唉我大概回不去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去弄个户口。该服徭役服徭役,该服兵役嘛,我努力挣钱雇个人替我去。”

  武铁匠摸着顾澹耳边为汗水浸湿,未干的发,那动作像在摸顾澹的脸庞,他沉声:“未必回不去,能来就能回,理当如此。”

  顾澹拨开武铁匠的手,他道:“穿越这种事没有逻辑可言。”过了一会,他脸贴在自家的手臂上,像似在想着什么。

  武铁匠摸着顾澹的头,手指梳理他的长发,武铁匠似有心事,默声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520快乐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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