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新生_本能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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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新生

  可做为佣人当然不能让这样的杨总自己上楼,小王半扛半搀着把他弄上电梯,送到三楼。到房间门口杨广生还虚脱着坚持絮叨他:“就到这。以后这屋谁都不许进了。”

  “大白呢,大白也不行?”杨总嘴里有点酒味,小王只当他头晕醉话,推开门。

  “……大白行。”杨总说。

  “汪汪!”小王扛着他进了屋,放倒在床上。

  “……”

  “出去!让我自己呆着!”杨总只能发威了。

  “好的。好的。”小王把他的鞋子脱了,然后走出去:“有事叫我杨总。”

  门关上,安静了。

  房间里还是走时候昏暗的光。杨广生缓了会儿,出了阵虚汗,感觉好像是好了些。他坐起来。镜子里远远的自己是一团黑影子,影影绰绰的可怕。他下地,虚飘飘地踩着毯子,走近了镜子。镜子上脏兮兮的,有些干涸的灰白色污渍。他蹲下,抚摸最后的欢愉的证据。

  镜子里面自己的脸就很讨厌。自作主张上翘的嘴角,却配着下垂的慵懒的外眼睑,浪荡又虚伪至极。眼下脸颊间那颗极浅淡的小痣也多余,带着嘲讽似的。

  他对着镜子说了句:“我有喜欢的人了。不会喜欢别人。”

  轻佻。违和。

  他立起指尖,用力抠划那颗随着脸上肌肉动作闪动的小痣,很快就出了一条血痕,渗出血珠,把本就浅透的小痣遮掉了。

  “我是真心的。”他又看着自己说。

  放屁。一看就不是。

  他想到小白。那张纯情的执拗的脸。他说杨广生,我明明那么好,你不要高高在上地耍我玩了行不行?

  看了就心痛,跟自己这副德行天差地别。

  杨广生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的样子。或者这是有点迁怒了。

  他扶着镜子,叹了口气。

  “我是真心的。”他睁大了一点眼睛说。

  做作。

  “我是真心的。”他绷紧了嘴巴说。

  心虚。

  “我是真心的。”他皱起眉头说。

  装逼。

  “我,是,真,心,的。”他一字一字地说。

  不你不是。

  “男人玩玩又不会怀孕。负什么责?”

  “……”他看着自己。审视。

  这台词好他妈贴脸。

  “操。为什么这句就看着这么真诚啊。”

  他笑了两声。然后笑容又迅速消失了。

  他爬回床上,瞪着眼睛。床像沼泽一样吸住了他,他再次被汗水湿透了。

  他心口闷钝头脑眩晕。于是他滚下床,浑浑噩噩地晃到浴室,给浴缸放了凉水,单手撑着边坐进去。冬天江城的自来水,刺骨地冰凉,但他咬着牙忍受并接受这种冰凉。渐渐的,冷水没过他的双腿,小腹,躁动的意识开始涣散,麻痹,平静。

  并没想伤害小白。没想让那么好的人为了一团垃圾被烧得那么疼痛,烧成灰烬,心灰意冷。

  过了会儿,他屁股在震动。一直震。于是他强打精神睁眼。是裤兜里的手机。他把手机掏出来,看见是邵斌的来电。

  ……树的事?

  他甩甩手机上的水,按了接听。

  “喂。”

  “杨总。现在和江心白在一起吗。”邵斌说。听筒有点进水,他的声音像被装进了酒瓶里,闷闷的。杨广生又甩甩,回答:“没有。怎么了。”

  邵斌:“您那边声音好奇怪。忙着呢?”

  “没事。说吧。”杨广生说。

  “嗯。”邵斌似乎斟酌了下词句,“您不是让我搞那个树吗。然后挺巧的,我在那边见到一个战友,原来他老家就在伊城,他父母都是老厂员工。今天下午我们……”

  杨广生又闭上眼睛,声音虚弱得软绵绵的:“哥,说重点。我现在没空听故事。”

  “……我知道了一件事。”于是邵斌直入主题,“那个厂长。您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吧。他有一个孩子。”

  杨突然又把眼睛张开了,然后蹭着身子向上靠了点:“什么?”

  他皱眉回忆了一瞬,马上说:“没有吧。那个厂长去世以后,我爸还见过他的妻子,去过她家。全家就是她一个人,没有老人,也没有孩子。”

  “有。还没生呢。”邵斌说。

  杨:“……”

  邵斌解释道:“根据月份,就是厂长跳楼前刚有的,我猜那女人当时自己都不知道,厂长也不知道。我觉得一个一家之主怎么也不会在这时候扔下刚怀孕的老婆做这种事。”

  杨广生那边留下略显怀疑的沉默,邵斌又继续说:“她不是很快离开伊城了吗?但是厂长去世后大约小半年的时间,她因为卖房子回去过一趟,虽然悄悄的,但我这战友的妈妈还有几个厂里的邻居都看见了,当时肚子就挺明显了。然后卖完房子马上就走了。”

  杨广生因为冷水打抖。本就不怎么好的心里长起密密麻麻的刺。

  这件事他一直都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厂长去世后,老杨找过她,可她在老杨接手钢厂后就离开了。后来老杨托人辗转在外地找到她,给钱,结果她拒绝得很决绝,说话回复都用最难听的话。

  现在想来,是那个女人觉得老杨心狠手辣不可信任,根本就不想让他知道孩子的事。或者,是不想让孩子再跟过去扯上关系,具体原因现在不得而知。总之那个女人没有再接受过杨家的财物,而且最终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杨广生原来认为,她还很年轻,而且性子坚韧,一定会重新开始新生活的。但现在发现这女人一个人怀着孕再单身带孩子,在那个年代,简直想象不到日子得有多艰难。

  杨广生暂时把自己从个人感情的混乱感中抽出一些,打起精神:“那你是得到那孩子消息了?过得怎么样。如果过得不好我想办法帮帮他。多大了。男孩女孩?是不是也得……”他算算,“二十多岁了。”

  过了会儿,邵斌低声问他:“杨总,您还记得那个厂长姓什么吗。”

  “不就是姓……”杨还没说出那个姓突然嘴刹车。

  他不知道江厂长有孩子,自然就不会往那边去想。可既然邵斌问出了这个问题,那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他的血突然就开始凝结了,连声带,关节,都一起滞住了。

  江心白提出要一起上山看树的请求,还有到了山上以后一系列鬼魂附体般的奇怪言论,一一闪过杨广生的头脑。

  (……我要有钱有势,才能得到尊重,保护我要保护的人,过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所有阻碍我的人都该死’。杨知行不就是因为这个才义反顾来的东北吗?)

  (那……谁被拍死了。)

  杨广生把腿弓起来,意识地弓成一团。

  “98年冬天你跟老杨去的伊城。厂子谈下来大概是春天,江心白的生日是次年,也就是99年冬天。”邵斌说。

  电话那边持续空白。于是邵斌叫他:“喂?杨总。”

  邵斌知道这对杨广生来说肯定是非常比震惊的消息。很多事有了答案,也有另外的事陷入迷雾。

  比如这可以解释江心白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给林树丰做眼线,因为二人利益一致。可是另一方面问题就出来了。既然接近是为了复仇,为什么江心白却差点为救小杨总死在山里。一个带着那种目的靠近目标的人,真的会恋爱脑到这种程度,从要命到给命转变得这么彻底吗?

  那家伙虽然年轻,行事尚不够老练,可是他性子冷静小心思也多得很,看着真不太像个恋爱脑。从他犯傻追去南郊山里那天开始邵斌就很惊讶了,现在得知了这个渊源,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复仇者被自己本想要报复的人魅惑住了,只是这样吗。

  总觉得有什么不合理,但想不通。

  “之前。”这两个字声调沙哑,于是杨广生轻轻喉咙,沙哑着慢声说,“之前让你查过小白的。”

  “对……但因为当时我们只是要知道他的身份,他和林树丰是不是有勾结,所以对去世十几年的先人并没有过多追查,因为那对夫妻本身和集团并没有任何关系。是我疏忽了。”邵斌低声认,然后叹气:“我已经问了厂长夫人的名字,和江心白的母亲对上了。这事是真的。没。江心白就是那个厂长的孩子。”

  电话突然挂断了。邵斌看着手机发愣。

  杨广生把树的事扔给自己,装作自己一个人依靠的样子把小嫩黄瓜骗回了江城。那现在小黄瓜应该是在他别墅吧?

  杨总会怎么对待那小黄瓜呢。还会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爱思念吗。

  邵斌有一瞬间很迷茫自己把这件事告诉杨总到底对不对,有没有任何好处。

  但他拿的就是这份钱。杨广生给他发钱。

  他叹了口气,收回手机。

  ……

  杨恍恍惚惚的,又渗出一层薄汗。

  刚刚宴会上的事情,在之前的拥抱,小白的倾诉,连同两年前分别的场景,还有更远的98年,都跨越时间线胡乱地剪接在一起。走马灯。他一目了然地看见从过去到现在,从痛苦的根源到痛苦的果实,都是他种的。

  ……操。

  他把自己害死的厂长的儿子搞到床上去了。

  人家想要为父报仇,你却给人家睡了。

  他觉得今晚自己终于在反复后要崩在这里了。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往那边去想。可想的太多了。比如,转移矛盾,恨一下子林树丰为什么要利用辜的小孩子复仇。想一想江心白为了狗屁任务接受男人的性邀请多荒谬,他怎么能睡下去的?小疯子。可最后都没法跟想到小白的命运是自己造成的痛苦比。

  滴答。滴答。

  寂静的浴室里不知那里来的水声。他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接上他本来就已经很摇摇欲坠的神志,准没有好事。他知道。

  江心白在伊城的山上为什么那么奇怪,已经很清楚了。因为他正在跟毁了他一辈子的坏人在一起呢。而自己却剖他的心肝。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导游在纪念点告诉他:“那人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平静中,他的脸也渐渐感受到了镇静的冰凉。

  江心白一开始也想弄死我吗。和林树丰一样?

  ……冰凉刺骨,没呼吸了。胸腔炸了。就像在天台那天一样,被江心白卡住脖子压在雪地里。

  ……

  滴答,滴答。水声和脚步声。

  “妈,你来了。我好冷啊。”

  “别叫我。杨广生。我没有孩子。”

  于是他沉默了。

  “乖崽啊。”

  “爸?”

  “乖崽。你让人欺负了?谁欺负你了?”

  “……额,没。是我欺负别人了。”

  老杨声音消失了。又只有滴水的声音。莫名其妙。像个不祥在靠近的预兆。

  “杨广生。你果然永远不会懂我哎。”很失望的声音。

  “嗯?你胡说……”

  他想等对方解释那么一两句,可声音没了。又只有滴答了。好烦躁。

  我不懂你他妈倒是说啊!你说我就懂了啊,就像今天晚上。你倒是早点这么跟我说,我就不会……

  就不会啥。说不下去了。自己才是没长耳朵的那个。

  “我一直都说了啊你这个笨蛋!”那个声音吼起来了把杨吓了一跳,“我爱你,我爱你,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我早就喜欢你啦!”

  嗯……是的。早说了的。

  好心虚。

  ……对。小白从来不想要自己的命。即使是一开始,也从来没有过。小白不是那种人。他聪明现实,勇敢自信,只想好好活着赚钱养活弟弟买房子。

  “可不就是吗?我是被林树丰找上了,因此顺杆爬想搞点钱罢了,我可不会为了个没见过的爹犯罪。我跟林树丰那种蠢坏蛋可不是一路的。你别侮辱我啊!”

  “‘我还要养活弟弟的’我早就说了!‘我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我觉得那事儿不怪你’都说过了吧?所以是你自己坏心肠,你不信我。哼。”

  ……可这不代表你不在意啊。

  天台上你也很期待地问了我你爸爸长什么样。

  ……天台。

  那是小白爸爸去世的地方。我的小可怜已经被我害得差点挂了一次,却还是在那里再次选择了轻信我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拉了我一把。结果又被我晃了……他在掉下去的一瞬间,会是什么心情呢。

  杨想起小白跪在厂房前痛苦的哭声。

  恨你。恨死你了。

  对,就是那个心情。

  “毁掉自己还想着要让这个浪批好好的,可你总在玩我”。

  就是这个心情。

  我怎么会不懂呢?

  杨广生也很想活着。好好活着。他时常觉得自己的求生欲比任何人都要强,不然也不会有那么深入骨髓的自私。他可太爱自己了。他非常希望自己好好活,做好一切,如果能做个自己高兴也让别人快乐的人,这世界多阳光啊。

  但这俩他一个都做不好。

  他身上有别人需要的所有,那么多,那么大,以至于就算把他这个人从中剔出去都一点没有影响。

  所以,为了什么呢?我又没有要读书的弟弟,也不需要买大房子。

  “因为……咳咳。你的遗嘱还没写上爱人的名字呢,……笨蛋。那么多的钱呢。”

  ……我的遗嘱还没有写爱人的名字。

  好奇怪的借口。

  但非常合理。

  神经反复的杨总弹了一下,挣扎着抓住浴缸边爬起来,剧烈咳嗽。然后他拖着正愈发僵硬的身子从浴缸里翻出去,单手像个蠕虫一样在瓷砖上执着地扭动着,打开了全部的光暖。浴室里一下子亮得刺眼。他在炽热的白光中躺在地上,摊开自己,哆嗦着取暖。

  他烤着烤着,感觉舒服了很多,但比较实在的头痛和冻痛开始咬上了他的身体。

  “啊……”他小声呻吟。

  手机在浴缸的水里震动。这款手机防水确实好。他爬起来捞出手机,看见这次是老王的来电。

  “……”他再一次甩甩手机上的水,按了接听。

  “喂。”“杨总。我把小江送到酒店了。”老王说。他的声音像被装进了酒桶里,闷闷的。杨广生又甩甩,回答:“嗯。知道了。”

  “您那边声音怎么这么奇怪。有事吗?”

  “没事。你说。”杨广生说。

  “我安抚了他。”老王说,“就按您说的,‘离开杨总这样的人是福气’什么的。都跟他说了。”

  杨:“………………”

  “不过……”老王沉吟片刻,“我说了那些,他却跟我说‘杨总身份特殊,做为佣人说话要注意立场,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就不好了’。”

  老王还学江心白那种性冷淡语调,学得惟妙惟肖,听得杨鼻子发酸。眨了眨眼睛。

  “嗯。像他说的话。”

  老王:“他还在我车上啃了一会手背,问我,杨总小时候的病,有没有再复发过。”

  杨广生握紧了点话筒,没说话。

  老王:“我这么有职业素养的人,当然要注意立场,万一他是有心人想利用我就不好了。于是我说‘请您自己问我们杨总’。”

  杨总意味不明地叹着笑了一声。

  “然后吧。”老王咳了一声,“他说最近火车票都没了,明天上午只有最早那趟。让我把行李邮寄到海城,到付就行。”

  老王:“我说那快递费也太贵了吧。整不好比你那破箱子都贵。”

  老王:“他想想说,‘那把箱子打开,里面有份合同。把那个合同帮我快递了吧。别的也没什么。以后再说’。”

  老王:“我说‘好。那你箱子有密码吗’。”

  老王:“他想想又说,‘算了你把箱子给我快递了吧。多少钱我付’。”

  老王说了好多废话。但杨广生听着他复述小白的废话故事,倒听得很安静。

  “然后呢。”他还给废话递台阶。

  老王:“我说,‘怎么的,密码还不能说啊?你是信不过我还怕我偷你东西啊?那干嘛让我帮你发快递嘞’。”

  老王:“他一抹脸皮转身就要走。”

  杨广生摊在地上,浴霸的光刺眼,他的眼角流出眼泪,轻声笑。

  老王:“我喊他,‘小江,那到底怎么办啊。要不你现在跟我回别墅取一趟得了,最方便啦。就是我得伺候大白休息,你可能要搭别人的车回城’。”

  老王:“他过了会儿回头跟我说‘密码1128’。”

  杨广生:“……”

  老王:“这不你生日吗。”

  杨广生:“嗯。”

  老王:“看我愣了,他马上就解释说‘这个密码锁四位,我和我弟弟生日都是三位’。”

  老王:“我就说‘你锁盘上没0吗’。”

  杨总一阵狂笑。那声音怪吓人的,上气不接下气得简直有点凄厉。

  杨总笑点太低了。

  “王叔,我怎么感觉,你在捉弄他。”杨广生说,“他就,那样,总认真过度,说话狗里狗气的。冒犯了你别介意,我替他给你赔罪。”

  “……我没在意。”老王说。

  笑完了,杨总嘱咐道:“这事你别管了。我过两天回海城过年,我给他带回去得了。”

  挂了电话,老王叹气。

  “没礼貌的小子,还质疑我职业素养。我可仁至义尽了。剩下的自己努力吧。”

  杨广生放下手机。放空了会儿,直到脸上的笑容缓慢地渗入到皮肉之下,只留下难以捉摸的影子。

  密码是1128。

  两人也算认识多年了,相处只占很少部分,而且大都是互相试探,生死攸关,磨碾拉扯。可小鸭子,泡澡桶,榨汁机那些东西却把这么浓稠的感情变成了清新空气,每天送到杨的肺里去。1128。杨广生觉得自己又有一朵香气的小丁香了。

  (我不是个生动的人。你改变了我很多。)

  杨广生揉揉眼睛,看向浴镜里湿漉漉惨不忍睹的自己。他看了会儿,脑子终于开始运行了。自己现在应该脱下湿衣服。一只手衣服不好脱,他就先解裤腰带。

  结果没多久第三个电话又来了。是小王。

  “杨总……您还好吗?”他小心地询问道,“我刚才还以为您是喝多了呢。可人家说您好像是身体不太舒服。”

  杨:“没什么。”他放下手机开了免提,继续脱衣裳,然后又审视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再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和李逸飞帮我招呼下客人。”

  “好的杨总。”

  挂了电话,杨广生拆下固定器,一点点把衬衫袖子扽下来。然后他先随便套上了宽松的衣服,又拿出一粒感冒药吃了。他喝了半杯水,接着爬到床上去,用被子把自己裹紧。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似乎有很多事可以想。但眼前只有那张端正帅气的倔脸,得逞了似的,看似冷淡的眉头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鸡贼的得意。于是他很快陷入了昏沉。

  他妈的,电话又来了。响了好几声,杨才慢吞吞地把手从被子里伸出去,抓过手机,沙哑着嗓子:“喂?”

  “杨总。”又是小王。

  杨:“……”他发出不满的气声。

  “不好意思杨总!是有一个送外卖的。”小王赶紧说,“在门口。非要您本人签收才可以。我问问您什么意见?还是我让他走。”

  “……”杨广生想了一下,说:“我去看看吧。”他坐起来,按了按钮,房间里四下的灯光亮起,房间逐渐光明。

  他没有力气收拾自己,也不想在刚发表完“谁也不许进这个房间”之后立刻打破诺言。于是就直接穿着宽松的衣裤下了楼。

  ……

  女仆拿着手机快速交流个没完。魔法师目视前方说道:“一直玩手机不怕扣钱。”

  女仆放下了手机,脸上还带着八卦传播载体的震惊:“大反转。那两个女生让我一个朋友找到了。她们在大巴车里呆着呢,没什么事。”

  魔法师和王子都看她。

  “她俩说那个帅哥和杨总才是一对。女生好像只是被叫去作证,证明帅哥没有出轨。”

  “好奇怪的证明。”魔法师说,“该做这种证明的难道不该是杨广生。”

  女仆:“她们说杨总知道怪了人家,低三下四地求原谅,被拒绝,帅哥已经跑了。”

  女仆:“她俩从大巴里看着那男人跑得飞快,杨总没追上。于是现在俩人已经不敢下车了。怕被杨总收拾。”

  魔法师和王子都笑了几声。

  “靠,我就说我没有那么差劲吧。看我一眼脸色跟要吐了似的。”刚才因为被杨总扔下而自信饱受摧残的王子挺直了点身子,“是因为他心里有事儿。”

  魔法师刚想说点什么揶揄话,身后走廊里一阵骚动引起他们的注意。

  “杨总。”

  “广生,你没事吧?”

  有一些轻小的慰问声。然后杨广生出现了。他踩着一双白毛毛拖鞋,身上穿着宽松的衣裤,面血色,头发濡湿,走起路来略有些摇晃。跟以往的样子天差地别。

  “喔。”女仆看看王子又看看魔法师,“这也太夸张了。”

  “没事儿。”杨广生跟身边的人说,“不好意思,我好像是有点感冒了。刚吃了药。怠慢了啊。哥。”

  他的司机小王正从门外走进来,看见他的样子赶忙去取了件外套把虚弱的人包裹上。

  俩人一起往门口走去。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客人走到王子女仆和魔法师身边,抓着一片布景的叶子,担忧地看杨广生的背影。

  这位客人转了下头,看出身边的王子就是刚才和杨广生一起喝酒时候,走上去送领扣的男孩,于是很和善地对着王子笑了笑,王子很尴尬,但也只能回给了客人一个僵硬笑容。

  王子女仆魔法师三人组沉默了。在客人面前,不再说主人家的八卦。

  很快一位非常打眼的俊挺老板走到了男人身边。他也看出王子是刚才那个男孩,但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向清秀男人。

  “安鲤你看什么呢。”

  “杨总怎么突然这样了?”安鲤说。

  “受刺激了吧。”许少卿说。

  安鲤语地瞥他一眼。

  三人组看向他们俩,然后又把眼珠子挪开了。

  “真的。”许少卿把手机掏出来,给安鲤看屏幕:“看。”

  上面的微信来自姓杨了不起啊广生:许少卿,我有喜欢的人了,不会喜欢别人。

  “果然啊。”身后突然响起个声音,吓俩人一跳。许少卿回身看见是李逸飞。

  “操。”许少卿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骂了一句。

  ……

  小王搀着杨总一直走到别墅铁门的旁边。那里有个闪送小哥,车上挂着的头盔顶上还有两只袋鼠耳朵。他靠着电车矗在那里,已经一脸不耐烦了。

  “我来了。”杨广生走过来,给对方看了眼身份证,“本人。”

  于是小哥把手里的一提塑料袋递给杨广生。

  “这啥啊。”小王说着,眼神警惕起来,“这也没有个快递包裹。不会是什么危险品吧。寄件人名字呢……姗姗?”

  “危险啥。”年纪轻轻的小哥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口气不怎么好,还带着点莫名其妙,“地三鲜盖饭。”

  小王:“地……”

  杨:“……”

  这么说就确实能闻到味了。茄子土豆和地沟油。

  小王抿着嘴,看杨广生。姗姗。他觉得这一定是某个怨念小情人在阴阳怪气,想寒碜杨总用的。

  快递小哥跨上车,准备离开了。杨广生却锁着眉,被某种记忆触动了。他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叫住快递小哥:“哎小伙子,回去需要复命吗?”

  “啥?”快递小哥看他一眼,“复命?给谁?”

  杨广生举了下手里的地三鲜盖饭:“发件人。”

  “不会啊。”快递小哥回答他,“东西收到了系统有自动提示。不过有些时候客户会再打电话来问。”

  “如果他打电话来问,”杨广生想了一下,微笑着说,“帮我告诉他,我好着呢,身体健康,心里也健康。还有,谢谢两年前的蛋糕。”

  快递小哥:“……”

  穿城送地三鲜盖饭已经十分诡异,谢谢两年前的蛋糕什么的。

  郊野中,这片灯光熠熠的别墅区就像小时候姥姥讲的聊斋里花妖的晚宴。

  他又看了看别墅主人苍白干净又精致的脸。像白纸上的画。

  快递小哥飞驰而去。

  杨广生拎着盖饭走进别墅。他看起来虽然很憔悴,但喜气洋洋,他把饭盒放在一张桌子上,让小王给他打开。

  “我要一张明早一大早那班到海城的动车票。”他说。

  “……现在春运啊杨总。”小王打开饭盒说,“肯定买不到的。”

  杨广生看了他一眼,掏出筷子,用左手夹住,掀起一块软烂的茄子,再把脸凑过去咬住:“想办法。之前我不给你介绍了个大哥,你去联系他。网上抢票,或者去车站等退票,找别的乘客高价收票,办法很多嘛。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站票吗?买到了本月工资三倍。买不到减半。”

  小王抽了下鼻子,表情复杂。

  “杨总。”一个王子走了过来,摊开手掌,是一颗宝石:“您的领扣。”

  还是刚才那个男孩。不过这次他没有露出那种心照不宣的微笑,而是直接把扣子放在了桌面上。

  他身后的魔法师和女仆往这边看着,但表情也不是等待某种必然事情发生的冷淡,而是一种好奇的目光。扮演女仆的小女孩甚至莫名其妙地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杨广生口袋里震动,他拿出来看,许少卿回复了他:等着你的好消息

  依然是许总表面上冷清的装逼风格。不过自从上次他红着眼眶拉着老婆跑掉开始这个狗在杨的心里再就没有霸总的遮羞布了。

  他看过去。许少卿旁边的安鲤表情极其认真地冲他做了个和刚才的小女孩一样的加油动作。

  。

  绝配。

  李逸飞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

  “杨总。关于如何让纯爱玩家接受的事,我有个答案。”李逸飞说。

  杨广生看他:“我可怕疼。不能挨捅。”

  “……不是。”李逸飞挠了挠脑袋,“只是我的经验。”

  “刚和我老婆在一块儿时候,我跟她说,我从小学时候就喜欢你了。可她从来都不信。后来我们孩子都三岁多了吧,有天晚上聊天,聊到小学她的一块橡皮。我说‘你喜欢它的橘子味,数学课老偷着拿它蹭脸’。她问‘为什么是数学课’,我说‘你语文不好光蹭别字了哪有机会蹭脸’。然后她突然就信了。”

  杨广生的表情稍微有点变化。然后缓缓开口:“……什么?”

  李逸飞突然老脸一红:“我说我就是想说就是相信时间!加油哇杨总!”

  他跑掉了。

  ……

  杨广生似懂非懂,低头想了一会。然后他轻笑起来。这种地沟油的味道突然让他打开了食欲。好饿。非常饿。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他掀起茄子和土豆,大口大口地享用。

  江心白在动车站门口站着。冬日的清晨灰蒙蒙的,北风夹携着雪花,从灰暗中进入这一方光亮,在地上形成一片片的洁白。

  他找到队伍的尽头,开始排队等待安检。

  人不少,但是作息习惯的原因,大清早的大家都还是很萎靡,都在安安静静地遵照自己的秩序运行。

  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停在门口,大家都下意识转头看。是一辆豪车。高高的底盘,宽敞的座驾,漆着一种在昏暗中依然刺人眼球的粉蓝色。品牌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出来,不过看它的颜色,所有人都会认同这一定是全江城最骚气的一辆汽车。

  一个男人从车后座下来,在雪中微微眯着眼睛。他状态着实不怎么好,右手臂还吊在脖子上。他整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包着帽子,围巾也围了几圈,只露出白皙的鼻梁。

  在他身后副驾驶又下来个人,从车上拿下来两个箱子。这俩箱子风格迥异,一个是光洁的太空材料,一个是批发商店的常见款式。

  男人快步向队尾走去,皮鞋发出实在算不上是低调的“嗒嗒”声,吸引着他所经过着的旅客的视线。然后他用脚尖转了个圈,在一个目光和眼角抽搐着的年轻人面前站定了。

  他抬头,把围巾向下拉了一点,露出嘴巴。他的脸上有些病态的红晕,但不影响他喜悦的表情。他一笑,光泽的牙齿在微光中闪亮:“啊哈?江老板。人生何处不相逢,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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