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立中宵(下)【沈邈视角】_我疯起来连自己都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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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立中宵(下)【沈邈视角】

  元和二十三年,沈邈回京。天子赐宅第,乃无上殊荣。

  沈邈立于院落中,想起少年时侯的挑灯夜读、父亲临终前于自己的嘱托、放榜日家仆由远及近的惊呼,最后是四年前落入怀间的锦囊。

  锦囊里放着只金子打造的鲤鱼,轻轻一攥,便可没入手心。

  “大人...”家仆在一旁道,“客人们陆续来了。”

  第一位进门只是沈邈在国子监的.同.修,他与自己关系不错,又在四年前同登进士第,共看过曲江花。

  接着来赴宴的依旧只是同修、祭酒等人。柳潮来的不早不晚,他与沈邈交谈一番,又坐下来打量起周遭的人。

  柳潮与沈邈一般岁数,两人如今已然弱冠,样貌俱是出挑,却又大不相同。

  沈邈瞥过柳潮那双含笑的眼,安顿好宾客后往门口走去。他知道,柳潮在人群中找的是谁。

  虞嘉言的车远远驶来,门口眼尖的家仆便进来通报了。

  沈邈听罢后想起了虞嘉言某一次在信里所言——少年抱怨说,打自己封了侯位,连出门都变得不方便起来。往常乘一辆小车,就能悄悄地拐到书铺子前买话本。如今那轻巧小车换作了代表身份地位的,要么就是公主府特有的马车。不论是哪一种,自己还没到巷口,外边便嚷嚷起来“小侯爷到了”。不清楚内情的,还以为自己是那打家劫舍的强盗呢。

  沈邈忍不住发笑,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门口。正巧虞嘉言也下了车,一进门,便轻轻地惊呼了一声,微微仰起头来看自己。

  虞嘉言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感叹:“沈大哥…你…你好高呀!”

  沈邈其实也在看少年。

  当初回京时的匆匆一瞥,除去那些修砌墙垣般越垒越多的心思,其余的却尽数模糊。这还是第一次,沈邈近看少年长大后的面庞。

  但他不敢用视线描摹,匆匆一扫后便垂眸。

  方才对视的两人,一个拘守礼法,一个囿于前缘。

  他们在门口站了许久,谁都以为千千结只系在自己心中,却不料其间拨动的,是同一种弦音。

  乍起的秋风带雨,将夏日最末的一点暑气吹打去,兀自焦灼的只有人心。

  自乔迁宴后,虞嘉言便没来找过自己,或许是因为没有空闲。

  那方青州砚送了出去,不知道被封存于库房里,还是已经在桌案前被细细研磨,化作书信里的撇捺。沈邈在闲时想,那墨又是为谁而研,鸿雁飞向何方。

  他笑自己二十年习读圣贤书,到头来却作闺中女儿痴态,又在接到公主府帖子的时候,止不住心间欢喜。

  打开一看,帖子是虞嘉言的父亲递来的。

  虞嘉言的父亲虞承嗣不曾出仕,却乃京中名士。早年间就有人谓“与虞郎谈,如沐东风,万千春景竟可遍识也”(1),足见其高才。

  数年前沈邈渴望上京求学,为的便是能与这般鸿儒大贤攀谈,解心头诸般困惑。可他看着虞承嗣的亲笔,眼前浮现的的却是另一行字,要稚嫩许多、熟悉许多。

  只可惜信中人非心上人。

  悄无声息从嘴角溜出去的那声低叹,不觉间添作墙边又一块新瓦。沈邈为少年这段时间的匿迹找了许多理由,然后他们在缀锦阁大堂的转角处撞见。

  此时沈邈正巧在与吏部的前辈们谈论政事,除他以外,其余人都岁至不惑,甚至有年过半百者。而虞嘉言同柳潮则是闹了什么矛盾,两人气鼓鼓的,打闹着下楼,但俱是生机勃发的少年郎。

  他们都被笼罩在明灯的光晕里,却由大堂横梁间垂下的丝绦隔开,仿若两个世界。

  即使是后面同坐一屋,沈邈也觉得自己是被分隔开的。少年明显拘谨了许多,局促地往嘴里塞着糕点,一个不慎便呛住了。沈邈没有想太多,下意识地去拍少年的背。却不料和另一只手相撞,柳潮抬头诧异地看着自己。

  后者愕然的眼神似一根尖而长的针,冷不防戳到指尖相触的那一块。沈邈收回手,被刺痛的指尖缩于袖中,流出少而艳的血来。那是埋藏于体肤下,被逼现身的情思——

  他想离少年更近一些。

  于是当“公主府要招沈郎为婿”的流言四起时,沈邈并没有立刻处理。他早早地查出了源头,也想得出解决的方法,却在面对意有所指的询问时闭口不答,将似是而非的模糊答案掷与旁人,惊起一圈圈渐次扩散开的波澜。

  少年时,父亲除了教导沈邈“愠喜不由外物”,更道“名节如衣”。

  沈邈讽刺地想,看来这名节不仅能做遮羞的衣衫,更能做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利刃。

  他暗中将利刃的尖锋往自己一人身上引,故而那些流言演变地越发不堪起来,仿佛沈邈这状元郎,不是凭借才识考取,而是依靠着一张好面皮。甚至连圣人都过问起这件事情来。

  沈邈将自己的命脉袒露于这把利刃之前,并非是失了心智,而是赌那尾近来躲避在水中不愿见自己的胖鱼会摆着尾巴急急浮上岸来,公主府也会给自己一个意料之中的交代。

  在虞嘉言行冠礼的那日,沈邈被公主府正式收为义子,他将那块刻有“虞”字的羊脂玉系在腰带上,向少年走过去。

  他们更近了一些。

  沈邈试着对虞嘉言做一些更亲昵的动作,偶尔还接过他那些不知如何想出来的俏皮话。渐渐的,虞嘉言变得不那么拘谨,甚至会摇着尾巴主动游到自己跟前来。

  而当虞嘉言生病的时候,他不用几日后才从旁人口中听闻,而是能直接登上马车,将少年轻轻抱回公主府的床榻上,再叫来府中的大夫。

  沈邈以为,自己已然满足了。

  可是当昏睡中的虞嘉言软软地靠在自己怀里,双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像是寒冬里的小兽,不管不顾地往暖处钻。肉呼呼的小爪子踩出人胸口急促的心音,也牵引出深处潜伏许久的欲念。

  沈邈自欺欺人地按捺着这些欲念。

  直到千秋宴上,众人之中,他听到柳潮朗声道:“自然是因为,我喜欢清行。”

  那是无所畏惧,又掷地有声的,将千秋宴上的众人搅作一团乱麻,也将沈邈的心搅作一团乱麻。

  是夜,沈邈独坐在书房里。他手心里放着的那尾小金鱼,由于主人的妥善保管,在灯烛下依旧泛着澄亮的光。

  烛光不耐地晃动着,沈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将它攥紧,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风霜渐紧,恰是中宵。

  (1)改用了朱熹“等闲识得东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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